太平洋战争中,就在美军第3舰队加紧围攻日本的时候,美国陆军航空兵对日本市区的轰炸也开始逐渐升级,一暮暮人间地狱剧即将不断上演。
1945年3月,美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占领的硫磺岛为美国陆军航空兵提供了一个进出马里亚纳群岛的紧急降落机场。与德国不同的是,日本的工业区大都设在市中心,大多数的日本工厂和加工设施散布在居民区里,所以美军没办法做到在袭击军事目标的时候不对附近居民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而且到1945年,为了尽早结束战争,美军也只能这样做了。
为了更大限度地打击日本的工业区,美军第21轰炸机编队指挥官柯蒂斯·李梅少将制定了一个新的轰炸战略。为了更好的提高轰炸能力,B-29轰炸机将携带少量武器在夜间向这些目标做低空飞行,等到接近目标后再大范围地投下凝固汽油弹,以便最大限度地摧毁敌人的设施。
美国人知道这种战略将会波及数以万计的平民,但在当时也只有这样才可以摧毁日本的军事生产能力。为了检验轰炸效果,李梅在白天试着对名古屋和神户进行了小规模袭击,结果令人非常满意。于是,美国陆军航空兵最高司令部命令开始执行新的轰炸。
3月9日早上,一大群B-29“超级空中堡垒”轰炸机离开位于关岛、提尼安和塞班岛的基地,杀奔岛国首都,东京。
3月9日的当天傍晚,出发的325架B-29飞机中,有279架在东京市区一共扔下了1,665吨燃烧弹,而20架轰炸机则作为第二梯队。通过从大多数B-29上卸下航炮和自卫机枪,并在较低的高度巡航而节省下的燃料使美军的载弹量比二月份时翻了近一番,达到每架轰炸机将近6吨。
B-29机组人员在月光下驶向日本海岸时,他们穿着防弹背心,一种非常笨重的插了钢板的衣服,据说可以阻止被流弹所伤。一些人还戴上了防护头盔,美军飞行员就这样在令人恐惧的低空飞入日本人的领空。
美国历史学家约翰·托兰德后来回忆说,当天轰炸的主要目标是东京市中心的一段12平方英里的区域,被称为东京“最热闹的地区”。
尽管战时短缺使当地的大多数企业关闭,但该地区仍是人满为患:估计有750,000名工人挤在12平方英里的低收入房屋和家庭经营的工厂中。它也许是当时地球上人口最稠密的地方。
警报声在午夜鸣响,但显然很少有日本人担心。他们已习惯于反复发出的警报,其中大多是令人讨厌的虚假警报。此外,广播报道只提到美国飞机在朝东北50英里的港口城市Choshi飞行,似乎对日本首都没有紧迫的威胁。
美国人的第一批轰炸机只是探路者,飞机在东京上空低空快速行驶,在5,000英尺处时速近300英里。他们的导航员们在抵达目标的同一时间开始完美地工作。B-29轰炸机以彼此成直角相互接近的方式打开了炸弹舱门。成捆的燃烧弹落向地面,逐渐造成整个城市被点燃。凝固汽油弹开始爆炸时,它们在地面上形成了火热的十字架,犹如即将开启的地狱之门。
第一批的探路者表现很出色,为随后的轰炸机定下了目标。最好的标志物是东京电力公司的那座高大建筑物。炸弹烧焦了被火焰吞没的建筑物,提供了几乎不容错过的瞄准点。
对于尾随的轰炸机,地面燃烧的十字型火迹牢牢的标定了该地点。美军后续的每个小组和联队都有指定的目标区域,因为轰炸任务的策划人员已将广袤的东京划分为数十个单独的火区,以避免在一个地区过度集中轰炸。
B-29轰炸机在4,900英尺至9,200英尺之间的轰炸中,有93%的燃烧弹击中了低矮的城市工业区。正如李梅所预料的那样,日本人的防空火力已经完全饱和。探照灯向天空扫过淡淡的白色弧形,偶尔照亮一架经过的轰炸机,但却很少有高射炮能够到飞机。
这次大轰炸是亚瑟·R·布拉希尔少校的第十次任务。他所在的飞行队的目标是阿拉河和田川之间的第一个火区。他的航空笔记记录了大多数飞行员对防御的反应:
“夜间在5,000英尺高的地方投掷燃烧弹。日本人的各种高射炮,大多不准确。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也让我们感觉到很害怕!”
几乎有100万枚M-69型凝固汽油弹从夜空中降落下来,无论他们击中何处,他们都会喷出装满了凝固汽油弹的粗棉布袋。在几分钟之内,小小的“火热的煎饼”就产生了成千上万的小团火,吞噬了它们接触到的所有东西,聚结并膨胀成一团轰隆隆的大火,这与以前的战争施加于人类的任何爆炸物都不一样。
“明亮的闪光照亮了天空的阴影,圣诞树在夜晚的深处绽放着火焰,然后在曲折的火焰中,炸弹凌空的啸叫声不断传来。袭击开始后不到15分钟,被风刮起的大火开始掠过这座木制城市的深处。”
当城市上空的天空变得过热时,大量空气以“烟囱效应”的形式从多层建筑物中吸进,将凉爽的空气从地面排出,以供不应求的烟囱供气。随着慢慢的变多的地面空气从更远的地方被吸进大火中,烈焰风暴自发地蔓延开来。
充分发展的大火让人恐惧,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恶魔,不断产生慢慢的升高的风,旋风旋转,同时滋生了上升气流,即使火焰消耗了燃料,建筑物也吸收了大气中的氧气,从而满足了这个恶魔的贪食欲。大多数火灾受害者不会被烧死。相反,随着一氧化碳迅速达到致命水平,人们会因缺氧和过量吸入烟雾而窒息而亡。
那天晚上的东京,一些市民感觉好像来到了地狱之境,地狱之境从地壳中升起,以地表为食。人们在烈焰般的咆哮,建筑物倒塌和可怕的人类之间的拥挤之中,因灼热而惊慌失措。一些幸存者猛地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大火烧掉了自己的衣服,而皮肤基本保持完好无损。
在那些可怕的夜晚里,人们看着事情以前所未有的状态发生。过热的环境空气使水从池塘和河中沸腾,而液态玻璃的雨则在旋风的推动下飞扬。温度达到华氏1800度,甚至融化了消防车辆的车架。
数十年来日本人的措手不及和自满情绪造成了惨痛的后果,整个东京市213平方英里内仅有8,000名消防员。到处是拥挤不堪的木制住房,甚至更糟的是,防火通道太少,没办法阻止一场大火蔓延到另一场大火。那天晚上,即使是有足够的防火措施也可能无济于事。
当天美国人的轰炸机还拥有一个坚不可摧的盟友,东南风!狂风将燃烧的余烬从一个地方吹向另一个地方。火落在哪里,哪里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无法控制。
东京的消防部门从空袭的头几分钟开始,就进行了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施救行动。消防队长在这个可怕的夜晚不停的从一个区域冲向另一个区域,并试图协调严重不足的消防资源,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连消防部门的车辆都两次起火。
东京的消防员不得不靠人力拖着的水车和手动水泵来扑火,这些都是救火车的糟糕替代品,因为许多消防车在大轰炸的一片混乱中,无法动弹,统统化为了灰烬。整个东京有将近100辆消防车被焚毁。这些数字在大灾难的背景下看似很小,但却进一步加剧了燃烧中的这座城市的悲彩。
在居民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灭火的负担落在成千上万无可依靠的底层居民身上。乱作一团的人们试图用弄湿的衣服或沙袋扑灭大火,或者徒劳地试图用桶装水扑灭美军扔下的燃烧中的凝固汽油。
哀嚎的人们无处不在,人人都妄图自求多福。工厂工人土仓秀三爬进学校屋顶上的水箱,救了家人和自己。土仓后来做了一个丹麦童话般的比喻:
“当天晚上的整个奇观以其刺眼的灯光和雷鸣般的声音使我想起了炼狱般的绘画,这是地狱深处的真正地狱。”
甚至戒备森严的日本皇家宫殿都在大火中无法幸免。当狂风夹杂着大火袭来,燃烧的余烬落入皇帝林园,灌木和绿植瞬间便被点燃。宫廷警卫和工作人员不得不用水桶甚至树枝来扑灭火焰。
裕仁天皇和皇后皇帝在地下掩体躲过了这次大轰炸的袭击。皇后在三天前刚刚过了她的42岁生日,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尝到了从过滤器和通风口漏进来的带有刺鼻硫磺味和尸体焦臭味的外部空气。
第二天上午,东京市中心幸存下来的居民回到他们被炸毁的家中,想看看周围还剩下什么。然而他们见到的只是一个被夷为平地的,满是灰尘、水泥、碎钢筋的家。有些受害人试图跳河逃生,但是河水早已蒸发且满是开始膨胀的尸体和其他物品;地面上则躺满了横七竖八的被大火烧焦的尸体。这次轰炸导致在41平方千米的区域内死伤13万人,摧毁建筑物267000间,100多万人无家可归。
美国空军准将托马斯·鲍尔的B-29拥有足够的燃料,他的飞机绕着地上蔓延的地狱般的燃烧场景飞了90分钟,逐一观察了地面不断加剧的灾难。由于空中拍摄的照片在一天内或更长时间内暂时没办法提供,因此联队司令部配备了制图员来绘制大火的范围,以便立即在关岛对轰炸效果进行评估。
他指出,第一枚投下的炸弹从扩散到完全发展的爆炸只用了30分钟。实际上,还不到一半预估的时间。在地面上,一些目击者报告说,从第一枚炸弹袭击发生的那一刻起,距离“地狱之火”只有14分钟的路程。
狂风和怒火也可能威胁到制造它的美军飞行员。市区上空的轰炸机工作人员不得不应对风切变和强大的热量。大火借风势造成了强烈的旋风和垂直风,可能会将50吨的轰炸机像纸片一样抛向空中。
那天晚上执行首次任务的戈登·罗伯逊上尉和他的第29小组乘员便经历到了令人恐惧的这一幕。
罗伯逊和他的副驾驶在5600英尺高被日本人的探照灯照射到,他们的视线几乎被眩光所遮蔽,当时他们正在为了保持机翼水平直到“卸下炸弹”而努力。那个时候,大轰炸已经接近高潮,令人难以置信的上升气流将B-29轰炸机轻而易举的抬升了5,000英尺。这些飞行员后来回忆说,他们手中的这架庞然大物就感觉到“就像在飓风中的一根羽毛一样上下飘飞。”
罗伯逊的轰炸机突然翻滚,机翼倾斜一个角度,惊人地超过了垂直方向。飞行员和机组人员意识到B-29内碎屑横飞:从沙子和烟头到从地面掉下来的氧气面罩的所有物品。飞行员意识到他们的机体已经整体翻转过来。看到“下面”的炽热世界忽然出现在驾驶舱顶部,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终生难忘。
当晚约有90名美国飞行员在空袭中被击落,至少六人随后被俘虏。299架次有效飞行中,共计有14架因日军的防空火力或飞机的机械故障而被击落,或自行迫降,这中间还包括两名机组人员在恶劣天气中丧生,三架轰炸机在海上迫降,一架飞机坠毁在硫磺岛上。美军飞机的战损率接近4.6%,与李梅之前预测的5%的战损率非常相符。
东京上空的B-29机群开始向南转弯,其玻璃机鼻开始有灰烬覆盖,机身内部人员开始感觉到令人难闻的气味。尽管他们的飞行高度远低于大气层的标准10,000英尺,但仍有一些人戴上了口罩,以逃避飘上来的地面燃烧的尸体的恶臭。
事后,东京大轰炸中的幸存者开始努力应对这一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灾难。当时的医疗服务已经减少到微不足道:首都唯一的军事救援单位有9名医生和11名护士。甚至首都的民事和军事紧急服务相结合,都无法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缓解当地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的痛苦。
“到处都有死人和烟雾的恶臭袭来。我看到人行道上有人被烤死。最后,我终于充分了解到美国人空袭的真正破坏力。”
“红色的火云不断蔓延,国会大厦的塔在红色的天空背景下呈黑色。晚上的时候我们以为整个东京都化为灰烬了。”
由于恐慌引起的谣言传播,日本人对这场灾难的夸大说法导致传闻中该市多达40%的土地被毁。实际上,那天晚上只有7%的东京都会区(16平方英里)被夷为平地。但是,美军的大轰炸是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达到了这一破坏水平。
对这次东京大轰炸的杀伤力最严密衡量的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自去年11月以来的10次袭击中,东京的死亡人数还不到1300人。然后,从字面上看,第一次大轰炸的一夜之间,至少有84,000人丧生,40,000人受伤。(有10万人死亡的报道可能包括下落不明的流离失所者。)超过25万栋房屋被摧毁,110万人无家可归。
轰炸对日本工业的损害是巨大的。被破坏或严重破坏的16个设施包括钢铁生产,石油存储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没有人能计算出在居民区被烧毁的不计其数的小型工厂和家庭商店的具体数量。
日本陆军总参谋长大沼晴男将军对美军东京大轰炸的评论中,最富启发性的评论之一是:“爆炸性轰炸对首都的组织和日本工厂产生了巨大影响,与此同时,主要生产力停止了。它也极大降低了人们继续战争的意愿。”
内政部官员竹内德次从平民角度回应:“ 1945年3月10日对东京的大规模燃烧性袭击绝对使我认识到战争即将失败。”
李梅的大火在东京持续了整整两个晚上,而在名古屋上空也飞来了310架轰炸机。但是,大气条件远不及东京有利,许多初次火灾从未合并为大火。大约仅烧了两平方英里。
大阪市八平方英里的工业和港口地区被烧焦了。随后美军又在3月16日至17日对神户进行了轰炸,在19日再次对名古屋进行了轰炸,每次美军都派出300架或更多的B-29。
这五次轰炸任务共执行了大约1400次轰炸,轰炸或燃烧了日本本岛近30平方英里的城市工业区。美军一共损失了21架B-29轰炸机。
战后战略轰炸调查初步得出结论,在14个月内,约有33万日本人死于B-29的大轰炸,其中六个月内在大轰炸里死去的人占绝大多数。实际死亡数字是未知数,但就背景而言,英美在欧洲的战略轰炸在四年内杀死了50万至60万德国人。
权威人士声称,与广岛或长崎的爆炸相比,对日本本土的大轰炸造成的人员受伤或死亡更多,而造成死亡人数的争议仍然持续到今天。但是有一件事是不争的事实:对日本城市工业地区的大火袭击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其规模和效率在此之前或之后的人类战争史上都很少见了。
美军的空中力量这一次赢得了可怕的决定性胜利,在残酷的战争中,最后的牺牲者永远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